Blog邱建一 // 蠹魚的第一千種死法！

製作蒙娜麗莎

邱建一

2007.6.29.-2008.1.1.國立台灣科學教育館、Artisans of Florence, Teknoart S.L.R.「達文西的科學密碼」講座教材。
2008.8.5./2009.9.1.漢聲廣播電台FM106.5全國聯播網，「今天好藝術（週二）」AM0900-1000 廣播稿。
2008.8.6.改寫為「藝術社會學(2)：藝術的本質」補充教材。
2009.8.30.刪修原始稿件為國立新竹生活美學館9/14.9/21「導覽二三事：藝術概論」講座課程教材。

（左）達文西，1504年，〈蒙娜麗莎〉，羅浮宮。

（右）西元1913年，〈蒙娜麗莎〉在義大利被尋獲時，報紙的諷刺插畫。

前言：

「什麼是藝術？」

「藝術的本質是什麼？」

這是藝術史最難回答的問題，而且一直到今天為止都還沒有出現讓人滿意的答案。藝術無法被定義，這是因為在追根究底之後大家都會恍然大悟，原來讓一件「東西」最後成為藝術的各種理由，都與「藝術的理由」無關，而且唯獨只有在這件東西終究成為「藝術品」之後，它才會以藝術的理由被讚賞。

西元1911年，一件「東西」在羅浮宮的大展覽廳裡被冷落了500年之後突然爆紅，最後成為家喻戶曉的藝術品，它的成名過程比現代的電影明星更具有傳奇性。以下就是這件作品的曲折離奇的故事，它是「藝術的本質」最好的教材！  

一、嚴密而且慎重的例行檢查：

現在這件用油彩畫在黃楊木板上的作品，安放在法國羅浮宮單獨闢建的特別展覽室裡，編號779號。高77公分、寬53公分，放在特製的鋼製展覽櫃中，而且展覽櫃還嵌入混凝土的牆壁裡，畫面前隔著2層相距25公分的三層夾層防彈玻璃，自從西元1974年開始，「她」就未曾離開過這個展覽櫃。

羅浮宮每年對收藏的6000多件繪畫作品都有例行性檢查，被檢查的作品都從它們原本展覽的地方移送到設備精良的實驗室裡，木質畫板的收縮縫、畫布纖維的穩定性、油彩的凡尼斯保護漆、乃至於畫面油彩表面的任何一條裂縫，都逃不過電子顯微鏡與X光機的嚴密檢查，例行性的檢查是為了確保這些珍貴的藝術品沒有受到光線、溫度與溼度的影響，讓它們的壽命可以繼續延續下去。

博物館裡的實驗室其實看起來和現代醫院的病理檢查實驗室差不多，有時連設備也一模一樣，運用在醫院裡的精密儀器也是博物館用來檢查收藏品的利器，例如現代醫學常使用的斷層掃描，就是常見的方法之一，原本發明它用來精密診斷病人的儀器，被使用在博物館裡掃描有幾百年歷史以上的藝術品，這可能是當初發明這些儀器的科學家們始料未及的事。誰說藝術與科學是永遠王不見王的死對頭？至少在博物館的實驗室裡，這兩個學科相處得愉快極了！

二、遊客的爭吵是因為踩到彼此的腳：

持續數天的檢查維護期間，這些受檢的畫作並不在原本展示的位置，羅浮宮和全世界各大博物館都一樣，館方人員會在這些畫作被移走的空白牆面上貼上告示：「作品維護保養中，請觀眾見諒！」

就像是現代的汽車要例行性地送交保養廠維修一樣，大家都知道送保養的汽車不能使用，得耐心地等待汽車保養完畢；參觀博物館的觀眾看到作品被移送檢查時也都能理解，這幾天看不到這些作品，是為了讓珍貴的藝術品能夠延續更長久的壽命，未曾聽聞過有參觀博物館的遊客，因為看不到送去檢查維護的藝術品而抗議過的。

但是，所有的一切遊戲規則到了編號為779號的畫作之前都成了例外情況。為了避免珍貴的畫作因強光而損害，所以博物館裡展覽畫作的區域不能拍照，這是一般的常識而通常參觀的遊客也都能遵守，但是到了這件作品前，儘管館方人員在展覽室裡豎起了大大的禁止攝影的告示牌，但是此起彼落的閃光燈還是閃個不停。全世界各國的遊客到了這裡都成了小孩，彼此推嚷叫喚，搶著擠到第一排為自己爭取到比較好的觀賞位置，洶湧不斷的人潮就像是巴西嘉年華會最後的狂歡一樣，由於再大的展覽室也容納不下所有的觀眾，已經進到展覽室的人即使是參觀完畢也退不出來，而還沒有進去的人急著想要擠進去，擠成一堆的人群對比偌大空蕩的羅浮宮其他展覽室，在這裡形成有趣的對比。據羅浮宮館方的統計資料，參觀遊客最常發生意外爭吵的地點就在這裡，而最常發生爭吵的原因是擁擠的遊客踩到彼此的腳或是鞋子。

三、以5分19秒參觀羅浮宮的建議：

「即使是看一眼也好！」一位20世紀的作家刻薄地建議所有想到羅浮宮參觀的遊客：「用5分19秒的時間，參觀完擁擠的羅浮宮是一個紳士適當而得體的行為！但是，記得離開前請務必以1.5秒的時間到這兒來，即使是輕輕地瞄到一眼也好。」

到今天為止，還沒有哪任的羅浮宮博物館館長膽敢把她移出展覽室送交實驗室檢查，唯獨有這件作品的檢查是在深夜裡進行的，工作人員等到夜間閉館參觀人潮散去後，才在這件作品專屬的展覽室裡，漏夜對她進行最精密的檢查，為的是趕在隔日開館前把畫掛回去，以保證所有的觀眾一定都可以看到；自從西元1974年，日本借展的輿論壓力幾乎釀成法國的內閣危機，導致文化部長為此而去職後，再也沒有任何一任館長膽敢把她送往羅浮宮以外地區（國家）展覽。這是全世界唯一一件，一年365天、一天24小時都在原位展覽的藝術品，她的編號779，法國人叫她〈喬孔達〉(Giocondo)，至於其他地區的人比較常用〈蒙娜麗莎〉(Mona Lisa)來稱呼她。

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藝術家達文西(Leonadro da Vinci,1452-1519.)，西元1504年接受委託而完成了〈蒙娜麗莎〉(Mona Lisa)，時至今日已成為全世界最知名的畫作，名氣幾乎與羅浮宮相等，儼然是這間博物館的代名詞了。小學的課本裡有她、大學的教科書裡也是主角，現代人大概都可以閉起眼睛說出這件作品長相！

但是為何這張畫這麼有名，在整個藝術史裡唯獨只有她被引進了當代流行文化，不但有流行歌曲、通俗小說以她為主角、甚至請她代言的商品也包羅萬象，從賣房子到日常生活用品都可以看到她的身影。最驚聳的是她最新代言的產品是中國大陸製造的蒙娜麗莎馬桶，製造商信誓旦旦地保證，使用者絕對會如同蒙娜麗莎般「露出滿意的微笑」。

其實如果要細細講究的話，這位美麗的少婦，她的全名叫作麗莎．蓋拉爾迪尼(Lisa Gherardini)，西元1479年出生於佛羅倫斯，家境並不富裕，屬於當地的下層貴族。她16歲時嫁給了大自己19歲的丈夫，隨即2度喪夫再嫁，最後嫁給了當地的望族喬孔達(Giocondo)家族，當時她已是3個小孩的媽媽，24歲的少婦了。從這個敘述可知，其實畫面中的主角並不是什麼特別著名的歷史人物，而喬孔達家族雖然尚稱富裕，但是以16世紀初期的標準來衡量，其實也跟現今的中產階級家庭一樣，只是家境稍微寬裕而已。

一個平凡的家庭主婦一躍而為全世界最著名的女人，有人可能會因此而認定這是畫家達文西賦予給她的神奇力量，但是達文西終身繪製的作品其實有很多幅，而且同樣也保存在羅浮宮的不止只有這一件蒙娜麗莎，那為何唯獨只有她享有如此獨特的地位呢？所以，除了畫家超凡的繪畫技巧而賦予畫面主角栩栩如生的生命力之外，還需要其他的東西來成就這件作品卓越的地位。

四、西元1911年的竊案：

〈蒙娜麗莎〉的廣大知名度其實是因為西元1911年8月21日的竊案造成的，羅浮宮的外包油漆工趁著清晨偷走了她，這件事造成了社會轟動，隨即使得這張畫因此而聲名大噪！但是，如果這件竊案早10年發生的話，或許也就不會造成轟動、這張畫也不會這麼有名。因為這件竊案剛好發生在一個恰巧的時間點上，西元1911年正好是法國報紙大量印刷的同一年，平面媒體產業在當時達到印刷量的高峰，而且從早期純文字敘述的報紙，轉而成為有大量圖片的畫報。純視覺的藝術品本就不易用文字來表達，現在一旦有了畫報的誕生，過去記者們難以用文字描述的藝術品，從此一躍成為畫報的主題。

20世紀初期的閱讀大眾的品味其實比現代更為辛辣，而記者們在報導藝術品時最需要各種軼聞情報、小道消息來增添閱報率。西元1911年8月21日的竊案剛好提供了媒體最需要的炒作媒材。

一個看起來不怎麼嫵媚又一板正經的女人：蒙娜麗莎、一個對當時社會大眾沒有吸引力的文藝復興畫家：達文西，從8月21日開始一躍成為各報紙的頭版頭條消息。事實上當時媒體大肆炒作蒙娜麗莎失竊案時，就連記者本身都搞不清楚這張畫的真實長相！大街小巷齊聲討論的蒙娜麗莎就像是一個影子，既虛幻又真實，縹緲得無法碰觸卻又很熟悉，當時的各報紙每天都信誓旦旦地跟讀者保證：「一定會在近期內提供這張畫的照片給讀者參考！」但是經過多日努力，各報還是得跟讀者抱歉：「因為這張畫過去根本從未被照過相。」

現今有學者猜想，如果在西元1911年8月21日蒙娜麗莎失竊的當天，媒體就立刻刊登出這張畫原始樣貌的話？那麼這張畫還是會這麼有名嗎？其實，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問題。因為當年的媒體在毫無頭緒、連一張照片都沒有的情況下大肆報導這個消息，記者與閱讀大眾用猜測地集體想像有關於這件作品所有的一切，在大眾的幻想中，蒙娜麗莎被塑造成另一種完全不同的形象，這樣反而引起更多的關注與好奇。

而事實上，如果以20世紀初期社會大眾（尤其是巴黎）的審美品味來看，〈蒙娜麗莎〉根本就毫無吸引人的地方，蒙馬特的康康舞與撒搖鬧舞正火辣辣地每日上演，在巴黎歌劇院裡每星期二舉辦的化妝舞會才是大眾有興趣的話題，紳士與淑女們在意的是最新的裁縫式樣與綁頭髮的蝴蝶結絲質髮帶。或許在第一時間看到這件作品的長相，他們會以巴爾扎克式的諷刺語法評論說：「一隻從鄉下來的小母驢！」 

五、未曾改變過的參觀遊客：

而以上有關於20世紀初期審美品味的猜測，其實有一個證據可以證明！那就是動手偷竊的小偷。西元1913年12月12日，涉嫌偷竊蒙娜麗莎的小偷佩魯賈在義大利被捕，這件作品也因此失而復得，儘管竊賊信誓旦旦地宣稱：「我是基於愛國心，才把畫從法國偷回義大利！」但當被詢問到為何偷這張畫時，他表示是因為這張畫比較小，所以容易藏在大衣裡帶走。小偷對畫家達文西乃至於文藝復興根本一無所知，之所以選擇蒙娜麗莎完全是因為尺寸的問題。

所以，蒙娜麗莎在西元1911年以後的盛名，根本就是媒體炒作新聞之後的結果，失而復得的蒙娜麗莎其實從西元1504年以來一直都未曾改變過，改變的是觀眾的心態而已。

像小孩般吵嚷著參觀羅浮宮的遊客，從1913年一直到今天為止都未曾停止過，還記得那個低調的建議嗎？「記得離開前請務必以1.5秒的時間到這兒來，即使是輕輕地瞄到一眼也好！」這是用5分19秒的時間參觀羅浮宮最好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