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史補充資料_漁父詞

 

漁父詞與南宋帝王

 

邱建一2010.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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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宋,〈蓬窗睡起〉,名畫集真冊第一幅,24.8x52.3cm.(台北故宮)


 

台北故宮現今收藏了一幅名為〈蓬窗睡起〉(24.8x52.3cm)的冊頁,清宮舊題為〈(南宋)高宗蓬窗睡起〉。細觀此畫,它的繪製技巧並不傑出,而且顯得風格平凡,所以也談不上有何代表性可言,不過它卻代表著某種南宋繪畫典型,具有極重要的美學意義與歷史價值。

這件作品最特殊的地方是畫面右方帶有題跋,眾所周知宋代畫家並不習慣在畫面上題詩寫字,甚至絕大多數的宋代作品連畫家簽名的名款都沒有,一直要等到元代以後才開始作畫面題字,所以帶有題跋的宋畫是很少見的,而且是很特殊的現象。而這件作品右方的題跋是一闋詞,這闋詞正是清代認定出自於南宋高宗之手的原因:

「誰云漁父是愚公,一葉為家萬慮空。輕破浪、細迎風,睡起蓬窗日正中。」

這闋詞出自於高宗在紹興元年(1131)所作的〈漁父詞〉的第11首,根據《寶慶會稽續志》的記載:

「(高宗)紹興元年七月,余至會稽,覽黃庭堅所書張志和〈漁父詞〉十五首,戲與同韻,賜辛永宗。」

以上這段話的原意是說:西元1131年,正在躲避金兵追擊的高宗流寓會稽(浙江紹興),在這裡高宗終於暫時遠離已長達4年的戰禍,除了改元紹興之外,同時也開始遊山玩水,當時看了黃庭堅抄錄的張志和〈漁父詞〉十五首,高宗在飽覽江南景色欣喜之餘,也發思古之幽情,以〈漁父詞〉為韻,自己也做了十五首〈漁父詞〉,並且把它抄錄下來送給陪伴在側的大臣辛永宗以為恩遇。

高宗向來喜歡書法,他習書的開始是從學習黃庭堅的行書入手的,所以黃體書風一直都很熟稔。紹興元年高宗看過的黃庭堅〈書張志和漁父詞十五首〉現今已經失傳,所以我們也無從推測這件作品的真實樣貌,只能推測以張志和〈漁父詞〉的意境判斷,這種內容很適合行書體,所以黃庭堅很有可能以他最擅長的大字行書寫了這件作品,如同〈送寒山子龐居士詩〉那樣的書體一般優美舒緩又不失大氣。

而唐代張志和的漁歌本來就一直享有盛名,其中那首:「西塞山前白露飛,桃花流水鱖魚肥,輕箬笠、綠蓑衣,桃花流水不須歸。」詞意淺白而不輕浮,更是大家耳熟能詳傳唱千年的佳作。張志和一生的故事則充滿了傳奇性,很符合文人的口味與想像,傳說他出生時母親夢到有松入懷,張志和因此誕生。他曾以明經科及第,深獲唐肅宗賞識,賜翰林院待詔,授左金吾衛錄軍參事。後退隱辭官,自號「煙波釣徒」。而晚唐張彥遠所寫的《歷代名畫記》更說到:「張志和自為漁歌,便畫之,甚有逸思。」如果張彥遠的記載沒錯的話,那麼張志和也是會畫畫的,只是沒有作品傳世而已。

西元1131年,高宗看了〈書張志和漁父詞十五首〉之後,一時詩興大發,在那年也做了十五首漁父詞,其中比較有名的是第五首與第十一首:

「扁舟小纜荻花中,四合青山暮靄中,明細火,倚孤松,但願樽中酒不空。」

「誰云漁父是愚公,一葉為家萬慮空,輕破浪,細迎風,睡起蓬窗日正中。」

而第十二首就是現今出現在台北故宮收藏的〈蓬窗睡起〉右側的行書題跋,這是為何清代認定這件作品是高宗親筆御書御畫的主要理由。

不過,以〈蓬窗睡起〉的題跋字體看來,雖然是趙構最擅長的行書體,但是筆畫顯得有點凝滯焦結,而且結字總覺生硬彆扭,眉目之間生澀失真,點畫之間遠遠不如現存所有其他高宗書跡那樣舒緩自然。所以,以筆跡而論,這應該不是高宗的親筆御書。最重要的證據除了書風不像趙構親筆所書之外,在題跋的後方有一個朱文篆體方印,印文是「壽皇書寶」,而這顆印章的主人正是南宋第二位皇帝宋孝宗在淳熙十六年(1189)退位以後,被尊為「至尊壽皇聖帝」所使用的印章。

高宗在56歲時(1163)自動退位,因為沒有子嗣所以把皇位禪讓給南宋孝宗,自己則退居為太上皇,一直到1187年才壽終,得年81歲。而孝宗本人其實也很愛好書法,根據史料記載,他自己向大臣說:

「朕(孝宗)無他嗜好,或得暇惟讀書寫字為娛。」

事實上,在藝術史上的地位孝宗確實遠遠不及高宗,但比較起其他朝代庸庸碌碌的帝王而言,孝宗還算得上是一位書法名手,他傳世的其他書跡也尚有可觀的餘地。所以,台北故宮收藏的這件〈蓬窗睡起〉上面的題跋其實與高宗無關,它是孝宗的親筆御書。

至於畫作本身則與上述這兩位帝王也沒有關係,以細密用筆的特徵與虛實相掩的構圖而言,它應該是出自於當時的紹興畫院某位宮廷畫家之手,雖然不是非常獨到的傑作,但是也算是一件四平八穩不失規矩的典型宮廷繪畫。

而以畫作本身與孝宗題跋搭配的關係看來,這件作品的重要性其實不在於它本身,而在於這位不知名的南宋宮廷畫家在創作之初,他可能就被要求留下空白之處以待孝宗題跋,而且在一開始的時候應該有15件作品,每件作品都被得配合高宗的15首〈漁父詞〉而作適當的繪畫。

這個推論雖然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實,但是以孝宗與高宗的關係而言,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事,因為孝宗不但得位於高宗的禪讓,而且以太上皇自居的高宗要再過26年才過世,所以這位孝宗其實是一直生活在高宗陰影底下的皇帝,這是為何歷史上都把孝宗朝當作是高宗朝的延續的主要因素。而高宗對於孝宗雖然不至於事事干預,在國政上以他的藝術家性格而言本來就不太搭理,但是他對於孝宗則一直都認為他的書藝不夠精進,尚有有待加強的空間。

在歷史上記載這兩位帝王之間互動的關係,大都以書法作為交流,高宗曾多次把自己得意的書法〈急就章〉、〈金剛經〉賜給孝宗,而孝宗也很知趣的進上自己寫的〈草書千字文〉以為感謝。高宗甚至還曾親自臨寫王羲之書法之後送給孝宗,並且告訴他「需依此臨五百本」。寫五百次的王羲之?這句話不只是高宗晚年力學王書的證據,而且也是他希望孝宗能夠到達這種境界的想望。

台北故宮收藏的〈蓬窗睡起〉,就是在這種書藝交流的情況下誕生的作品。孝宗在西元1189年退位之時,高宗已經至少過世了2年之久,或許是當年高宗禪讓之情與過去融洽的26年相處,使得他下令畫院畫家以〈漁父詞〉為題畫下這15件作品,並且親自書寫作為想念吧?但是,事實真相是否就是如此,我們還是沒有直接證據,所以無法證實,一切也只是推測而已!只能是推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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