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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丹的遺囑

邱建一2010.7.5. 

羅丹(Auguste Rodin,1840~1917)這位被喻為19-20世紀最偉大的雕塑家，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性，雖然他的創作生涯與法國印象主義的時代相當，但是他的作品又難以歸類於某一個藝術流派。有人認為他是自文藝復興時期的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以來，繼承雕塑傳統的第一人，但是也有人因為他的學生兼情人的卡蜜兒(Camille)發瘋而歸罪於他。

但不管怎麼說，這位藝術家的作品確實充滿了情緒上無可比擬的張力，而且又不失其優美與典雅。西元1900年法國巴黎舉辦「萬國博覽會」，只選出兩位藝術家來代表當時的法國，羅丹與莫內(C. Monet, 1840-1926)一齊被相中，一個代表了繪畫的法國、另一個是雕塑的法國，由此可見這位雕塑家早在生前就已經被認定是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了。

以下抄錄《羅丹藝術論》（頁：10~15）所收錄的「羅丹遺囑」以供大家參考。不過這篇文章在翻譯時，譯者的文采並不流暢，讀起來不甚通順；本來，我想直接對譯文作一些潤飾讓大家比較容易可以了解羅丹的本意，但是我想了又想，為了尊重原譯者，還是保持它原來的樣子吧！

羅丹遺囑

青年們，想做「美」的歌頌者的青年們，在這裡你們找到一個長期經驗的撮要，這對於你們也許是高興的事。

生在你們以前的大師，你們要虔誠地愛他們。

在菲狄亞斯和米開朗基羅的面前，你們要躬身致敬，崇仰前者神明的靜穆，和獷放的憂思吧！對於高貴的人，崇仰是一種醇酒。

可是要小心，不要模仿你們的前輩。尊重傳統，把傳統所包含富有生命力的東西區別出來–對「自然」的愛好與真摯，這是天才作家的兩種渴望。他們都崇拜自然，從沒有說過謊。所以傳統把鑰匙交給你們，而靠了這把鑰匙，你們會躲開陳舊的因襲。也就是傳統本身，告誡你們要不斷的探求真實，和阻止你們不斷地盲從任何一位大師。

但願「自然」成為你們唯一的女神。

對於自然，你們要絕對的信仰。你們要確信，自然是永遠不會醜惡的，要一心一意地忠於自然。

在藝術家看來，一切都是美的，因為在任何人與任何事物上，他銳利的眼光能夠發現「性格」；換句話說，能夠發現在外形下透露出的內在真理，而這個真理就是美的本身。虔誠的研究吧：你們不會找不著美的，因為你們將要遇見真理。勤奮的工作吧！

諸位雕刻家，你們心裡要加強領會深度的意義。心靈是不易和這個概念融洽起來的，這個概念明顯的表現的，無非是些平面；從厚度來想像形體，這件事會使心靈感到困難，但這正是你們任務。

首先，要明確地安排你們要雕刻的形象的大的「面」，要鮮明地強調你對人體每個部位，頭、兩肩、盤骨、腿所支配的方向，藝術要有決斷。由於線條的顯然的來龍去脈，你們才能夠深入空間獲得物體的深度。當你們把面處理好以後，一切也就找著了；你們的雕像已經有了生命–其他的細節自己會來，而且自會安排。

塑造的時候，千萬不要在平面上，而是要在起伏上思考。

希望你們領悟到，所有面積好像是正在它後面推動的體積的最外露的一面。你們要設想形象正迎著你們，向你們突出。一切生命皆從一個中心上迸生出來，然後從內到外，滋長發芽，燦爛開花。同樣，在美好的雕刻中，人們常常猜得出是有一種強烈的內在衝動。這就是古代藝術的祕密。

而你們，畫家們，也要從深度上去觀察現實。譬如說，你們瞧拉菲爾的一幅肖像畫吧。當這位大師表現出一個人物的正面像的時後，他使胸部傾斜，引此給我們深度的幻覺。

一切大畫家皆是探索空間的，他們的力量就在這一厚度概念中。

你們要記住這句話：沒有線，只有體積。當你們勾描的時候，千萬不要只著眼於輪廓，而要注意形體的起伏。是起伏在支配輪廓。

你們要毫不鬆懈的鍛鍊，必須專心致志。

藝術就是感情。如果沒有體積、比例、色彩的學問，沒有靈敏的手，最強烈的情感也是癱瘓的。最偉大的詩人，如果他在國外，不通其語言，他能做什麼呢？不幸在新一代的藝術家裡面，有不少拒絕學習怎樣說話的詩人，所以他們只能含糊其辭了。

要有耐性！不要依靠靈感。靈感是不存在的。藝術家的優良品質，無非是智慧、專心、真摯、意志。像誠實的工人一樣完成你們的工作吧！

你們要真實，青年們；但這並不是說，要平板地精確。世間有一種低級的精確，那就是照相和翻模的精確。有了內在的真理，才開始有藝術，希望你們用所有的形體、所有的顏色，來表達這種情感吧！

只滿足於形似到亂真，拘泥於無足道的細節表現的畫家，將永遠不能成為大師。要是參觀過義大利境內的墓地的話，無疑地你們會注意到那些負責裝飾墓地的藝術家，多麼的幼稚地在他們的雕像上，專以模仿刺繡、花邊、髮辮為能事。也許這些做得精確，但既然不是出於自己的心靈，也就不會真實。

幾乎我們所有的雕刻家，幾乎都使人聯想起義大利墓地的雕像。在我們公共廣場的雕像上，所能辨識的只是些衣服、桌子、椅子、機器、氫氣球、電報機，沒有一點內在的真理，也就沒有一點藝術。你們要厭惡這些舊貨鋪裡的東西。

你們要有非常深刻的、粗獷的真情，千萬不要遲疑，把親自感覺到的表達出來，記使是含存在著的思想是相反的。也許最初你們不被人了解，但你們的孤寂是暫時的，許多朋友不久會走向你們–因為對一人非常真實的東西。對眾人也非常真實。

可是不要扮鬼臉、作怪樣來吸引群眾。要樸素、率真！

最美的題材擺在你們的面前：那就是你們最熟悉的人物。

不幸早逝的我的親愛的鄂簡．卡里葉就是以畫他的妻子和他的子女而顯示出他的天才的。歌頌母愛，足以使他崇高。所謂大師，就是這樣的人：他們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別人見過的東西，在別人司空見慣的東西上能夠發現出美來。

拙劣的藝術家永遠戴別人的眼鏡。

要點是感動、是愛、是希望、戰慄、生活。在做藝術家之前，要先做一個人！巴斯葛說過，真正的雄辯是看不出雄辯的；同樣的，真正的藝術是忽視藝術的。在這裡，我再舉卡里葉為例：在每次展覽會裡，大部分的畫幅不過是畫而已；至於他的畫幅，在別人的作品之中，好像開向生命的窗子！

你們要歡迎正確的批評，這是你們容易識別的。當你們被圍在疑難之中，使你們不再猶豫的就是這些批評。可是不要被自己的良心不能夠接受的批評傷害了你們。

不要怕不公平的批評，這種批評會激起你們的朋友的反感，會逼得他們在對于你們的同情上加以思考；而當你們明白並覷破這些批評的動機以後，他們對你的同情更會明顯的表露出來。

如果你們的才藝是新穎的，那末最初志同道合的只能很少，而敵人很多，但你們不要失望，前者將會得到勝利，因為他們知道為什麼愛你們；而你們敵人不知道為什麼你們使他們討厭。前者熱愛真理，時時替真理吸收新的信仰者；後者對於自己的謬見，不會有經久的熱誠。前者堅忍不拔，後者隨風而轉。真理的勝利是決然的。

你們不要浪費時間，在交際場終獲政治圈裡去拉關係。你們會看到許多同行，勾心鬥角，謀求富貴–這些不是真正的藝術家；可是其中不乏聰明的人。如果在他們的地盤上打算和他們爭名逐利，你們將和他們同樣浪費時間，就是說耗盡你們的一生–那就再不剩一分鐘的時間給你們去做一個藝術家了。

你們要熱愛你們的使命–沒有比這個使命更美好的了。它比世俗所想高尚得多。

藝術家留下偉大的榜樣。

他尊重自己的事業；他最珍貴的報酬是做好工作的喜悅。現在，哎！有人勸工人–為了他們的禍患–去憎恨自己的工作，破壞自己的工作。當一切人都有藝術家的靈魂，就是說人人都快樂地從事他們的職業，那時候，世界才會幸福。

藝術又是一門學會真誠的功課。

真正的藝術家總會冒著危險去推倒一切既存的偏見，而表現他們所想到的東西。

因此他教同道們要率直坦白。

試想多麼神奇的進步立即就能夠實現，如果人類都是絕對的愛好真理的話！

啊！我們的社會將要多麼快地把過去存在的錯誤與醜惡除掉，而且我們的世界將會何等迅速地變成樂園！

奧古斯特．羅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