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世紀藝術史資料集成

 

諾亞.諾亞Noa Noa

 

邱建一2010.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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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Paul Gauguin, 1848-1903)根據他在大溪地的回憶與筆記,後來在1902年寫成了《諾亞.諾亞》(Noa Noa,大溪地語音譯,原意為「香味」)這本手稿。

這本書的目的在於幫助一般觀眾了解有關大溪地的神話和日常生活樣貌,幫助大家瞭解高更在南太平洋地區所繪製的這批具有神祕主義特質的畫作。所以,本書的內容大都在敘述大溪地的生活、宗教與社會習俗。

以下選錄自《諾亞.諾亞》一書中,高更最具有自傳性的部分。由這段敘述我們可以窺知高更當時生活的大致樣貌:


 

一邊是海;另一邊是山,山壁上長出了一棵芒果樹,正好遮住一個可怕的洞穴入口。

我的茅屋附近是另一座茅屋,那是個食堂(Fare amu);不遠處,擱著一艘獨木舟。無精打采的椰子樹像一隻巨大的鸚鵡,低垂著金色的尾巴,爪子上緊抓著一大串椰子。

一個近乎全裸的男人舉起一把沉重的斧頭,斧頭揮過之處,在銀色的天空中劃下一抹藍痕。斧頭在奄奄一息的樹上砍出切口,長年的高溫,將使那顆樹迅速再生。在紫色的地面上鋪著如長蛇般的赤桐色葉子,傾訴一整套我所不瞭解的東方神秘語言。…一個女人在獨木舟中收拾魚網。藍色的海平線屢屢被沖刷暗礁的綠色浪頭所打亂。…

傍晚時分我到沙灘上抽菸。太陽迅速沉落到海平線上,躲到我右手邊的摩爾(Moorea)島後方。在陽光的反射之下,那些山似是一片強大的黑暗力量,正要吞噬燃燒的天空。

夜晚迅速地降臨。摩爾島仍在沉睡。我稍後也在床上睡著。大溪地的一個寂靜夜晚,我只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月光滲漏近來,從床上依稀分辨出屋頂茅草整齊排列的間距,像是一種樂器。暗夜裡,古老的風笛(大溪地人稱為vivo)沉默不語,卻透過記憶傾吐心曲。我聽著回憶中的音樂睡著了。頭頂上是高聳而茂密的松樹,蜥蜴蟄伏於其間。在沉睡中,我看見頭頂上的那片穹蒼。茅屋不是令人窒息的監獄;而是寬廣、自由的。

 

環島之旅

我離開海邊的路,穿越灌木叢,走入深林的深處,來到一座小村落。那裏的居民仍維持著遠古流傳下來的原始生活。就如同去年我畫的Matamua和Hina maruru這兩幅畫。 

再次出發,抵達塔拉瓦(島的另一端)。一位警察把他的馬借給我。我沿著歐洲人罕至的東海岸,一路騎到法翁(Faaone)。一位當地人對我叫道:

「喂!做人的人!(他知道我是一位畫家)來我們這兒吃頓飯吧!(Haere mai ta maha,款待的邀請語)」 

  他的表情如此誠懇,我立即接受邀請。我下了馬,他隨手便將馬簽去綁在樹上,態度不卑不亢。

我走進茅屋,裏面有幾個男人、女人和小孩席地而坐,聊天、抽菸。

「你要去哪裡?」一位年約四十的美麗玻里尼西亞女人問道。

「艾提亞。」

「去幹嘛?」

我不知自己腦袋裡在想什麼,隨口答道:「去找一個妻子。艾提亞有很多漂亮女孩。」

「一個就好嗎?」

「是的。」

「你要的話我送你一個。就是我女兒。」

「她年輕嗎?」

「是。」

「漂亮?」

「是。」

「健康?」

「是。」

「那好,把她帶來給我看看。」

她走出門。15分鐘後,其他人正擺上香蕉和大蝦的大餐時,那位年長的女人回來了。後面跟著一個發育成熟的女孩,手裡拿著個包包。

透過那身透明的粉紅色薄棉衣裝,我隱隱看見她肩臂的金色肌膚。胸前乳頭的地方凸成兩個小點。她的臉龐迷人,和我在這島上見過的人們都不太一樣。略微鬈曲的頭髮,看起來十分濃密,在陽光下變換的色澤。我發現她來自東加。

她在我身邊坐下,我問了她幾個問題。

「你不怕我嗎?」

「不。」

「要不要搬到我的茅屋去住?」

「好。」

「你生過病嗎?」

「沒有。」

就這樣。她安靜地將盛在大香蕉葉上的食物,放到我前面的地上,我的心狂跳不已。雖然我很有食慾,卻緊張得吃不下去。這個僅僅13歲的女孩令我迷亂。她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我不敢貿然答應這份約定,我比她大太多了。

也許她只是聽從她母親的命令,答應被安排成交易的一部分。但從這個早熟女孩的身上,我感受到她民族特有的獨立性和傲氣。同時在她善良的性格中,似乎有一股威嚴。她柔軟但嘲諷的嘴唇暗示著,我才是那個置身險境的人,不是她。當我離開那房子時,心裡隱隱帶著恐懼。我將馬解開,騎了上去。那女孩跟在後面。她的母親、一個男人和兩個年輕女人(她說是她阿姨)也跟在後面。我們一同走回9公里外的塔拉瓦。

又走了1公里,他們說:「在這裡停。」

我下了馬,走進一個收拾得乾淨,甚至有點奢侈的大茅草屋。然而他們的奢侈也都來自大地的豐饒物資:地面鋪了一層乾草,再擺一張漂亮的草蓆。…那兒住著一對年輕而優雅的夫婦,少女在一旁坐下,向我介紹她的親生母親。屋裡一片沉寂。眾人捧起冷水,輪流喝下,彷彿它是一種宗教獻品。

年輕母親眼眶充滿淚水,對我說:

「你仁慈嗎?」

我捫心自問,有點困難地回答:「是的。」

「你會讓我女兒快樂嗎?」

「會。」

「她8天後得回來一趟。如果她不快樂,就會離開你。」

又是一段長久的沉默。走出門,我再度騎上馬,他們跟在後面。我們在路上碰到幾個人。

「不得了!你現在是法國人的女人了?祝妳快樂!」

「祝好運。」…

她娘家人在塔利瓦的中國人商店和我們分手。

新娘和我坐了公共馬車,抵達25公里外的馬太亞。我的新妻子沉默、憂鬱而且總是帶著不屑的神情。我們一直在觀察對方。她的心讓人猜不透,而我卻立刻在那場比賽中敗下陣來。儘管我暗下決心戒備自己,但總輸給情緒,沒多久,她便對我瞭若指掌。

過去一個禮拜我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童稚」心情。我愛她,並向他告白。她聽了只是微笑,她好像也愛上了我,但從未對我明說。有時晚上的閃電,會讓蒂哈阿曼娜的金色肌膚上閃爍著條紋,令人屏息。

時間飛逝。一個禮拜像是才過了一天或一小時。第8天,她問我可不可以回法翁看她母親。

我悲傷地送她上公共馬車,我想這便是永別了。她會回來嗎?

幾天後,她回來了。

我又開始作畫,快樂接踵而來。

清晨當曙光乍現時,我的房間內一片光輝,蒂哈阿曼娜臉上的金色光芒映照在周遭的器具。我們會以自然面純樸之姿,到附近的溪流中沐浴,彷彿置身伊甸園。

日復一日,蒂哈阿曼娜變得溫柔可愛。她的諾亞.諾亞浸透到每樣東西上。我漸漸忘卻時間的流逝;失去了對善惡的感覺,一切都是美麗。每當我開始作畫,讓想像馳騁的時候,蒂哈阿曼娜並會直覺地保持沉默。她總是知道什麼時候說話才不會打擾我。

我們討論歐洲、上帝和諸神。我們向彼此學習。

日復一日。夜晚於床上的暢談。她對星星很有興趣,問我金星的法文名字。她無。她無法瞭解地球是如何繞著太陽旋轉。她也告訴我那些星星用她的語言怎麼說。…她永遠不肯承認的是,那些常在低空劃過的憂鬱流星,也許是死亡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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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menra0131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4)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