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民的異想世界(7)

 

梵谷的椅子:玉米斗與煙草

 

邱建一201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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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梵谷,1889年,〈梵谷的椅子〉,93x73cm.(倫敦.國家畫廊)。

(右)梵谷,1889年,〈高更的椅子〉,90.5x72.5cm.(阿姆斯特丹.梵谷美術館)

這兩件作品是為了懷念離開阿爾「黃屋」的高更而作。兩張畫呈現完全不同的情緒與情感力量,以椅子與放置在椅子上的物品來代表一個曾經坐過這張椅子的人,這倒是藝術史上有趣的創作方式。


 

「一包煙草與一支煙斗,這兩者加起來可以是什麼?」這個問題在梵谷(Vincent W. van Gogh,1853-1890)創作裡應該可以找到答案。

梵谷與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這兩位畫家在18881023至同年的1226同住於阿爾的「黃屋」(門牌號碼「拉馬汀廣場2號」)長達65天,後來在發生一些爭執之後,梵谷割下左耳自殘,而高更在受驚之餘離開阿爾返回巴黎。稍後幾天,也就是在西元18901月左右,梵谷在阿爾(Arles)的艾克斯(Aix)醫院完成了一張名為〈梵谷的椅子〉的作品,這張畫與另一張名為〈高更的椅子〉的尺寸幾乎完全相同,都是93x73cm[1]

在高更離開之後,梵谷畫了這2張以椅子為名的繪畫,藝術史家認為這兩張作品最能捕捉到兩人的互動關係與微妙複雜的情緒,椅子與椅子擺放代表個人的物品,展現了非常複雜的失落、競爭、矛盾的情節。梵谷曾寫信給弟弟西奧(Theo van Gogh)信中談到這2件作品:

「…我可以告訴你,前兩幅作品實在是太怪異了。30號的油畫,一張底部以燈心草編織的黃色木椅,置於紅色的地磚之上,倚靠著牆壁(白天)。然後是高更的扶手椅,紅與綠的夜晚效果,牆壁和地板採用了紅色與綠色,椅子上是兩本小說和一支蠟燭,以厚塗顏料法畫在粗厚的畫布上。」

在另一封信裡他又再度提到這兩張畫:

「…點燃的蠟燭與兩本小說(一本黃色、另一本粉紅色)放在空的扶手椅上(其實是高更的椅子),30號油畫,採用紅色與綠色。我今天正在畫與它配對的我的空椅子,那是一張白松木椅子,上面有煙斗與煙袋。在這兩幅習作裡,我試著藉由清明的色彩捕捉光線的效果。」

從梵谷的信件看來,兩張畫在他的眼中有著一樣的地位,都是用來代表特定的對象人物(梵谷本人與好友高更),所以這兩張畫可以當作是肖像畫來看待,不只是單純寫生一張空蕩蕩的椅子而已。

在〈梵谷的椅子〉這張畫裡,在廉價的燈心草編織的椅墊上放置著一把煙斗與一包煙草。煙斗客一看即知那把有特殊點狀花紋的米黃色煙斗是廉價的「玉米斗」(corncob pipe),所謂的玉米斗是用特別栽植的玉米穗剝掉玉米後所剩下的梗所製作的,一個玉米梗可以製作出兩個玉米斗,玉米斗以其材料容易取得,所以價廉而物美,據說使用這種煙斗可以把玉米本身的香甜味道混入煙草當中,讓煙味更為圓滑甜潤,但它的缺點是這種材質不耐熱,使用幾次後常常會燒穿斗壁而損壞,不過它非常廉價而且容易取得,所以玉米斗向來有它死忠的愛用者,二次大戰時負責指揮太平洋軍區的麥克阿瑟將軍(Douglas MacArthur, 1880-1964),他每天叨在嘴裡的就是這種玉米斗。

至於那包打開的煙草,乍看之下有點難以分辨,但從它不團結成塊的散落狀況看來,應該是「帶狀裁切」(ribbon cutting)的煙草。帶狀裁切是煙草加工的一種方式,它把煙葉裁成細長條絲,每條絲狀的煙草寬度大約在1-2mm之間,長度約1-2cm,以便於裝填於煙斗之中。帶狀煙草甚受各地煙斗客的喜好,所有的種類的煙草都可以做成帶狀裁切,但是這種切割方式的煙草以「維吉尼亞煙草」(Virginia Tobacco)最常見。

維吉尼亞煙草是紅花煙草的一種,不過這些煙草大多來自人工培育的改良品種,現今是北美煙草的大宗。它之所以被命名為「維吉尼亞」的理由,這是因為西元1606年英國國王詹姆斯一世同意倫敦一家名為「維吉尼亞公司」(Virginia co.)在美洲建立忠於英國的殖民地,而這家公司後來在現今的美國維吉尼亞州建立屯墾區,並且以種植煙草獲得鉅額利潤而得名。

維吉尼亞煙草由於「煙味醇和」(mild),葉片內的「醣量」(sugar content )很高,所以很適合作為所有煙品的基礎配方,也可以單獨成為主料,所以甚受歡迎。在早期,這種優質煙草僅供回銷至英國加工精製,但後來產量漸大之後也開始外銷給歐陸各國製作煙品。維吉尼亞煙草對於北美的屯墾區來說,簡直就像黃金一般的價值,事實上它也可以當作貨幣使用,一切貨物的買賣交易都可以用煙草來代替,當地人甚至以煙草來買自己未來的新娘,一份西元1619年的文件顯示,美洲屯墾區一個女人大約價值12054公斤)的煙草,而一直到1727年,維吉尼亞煙草都一直都是貨幣的替代品。

在梵谷畫出煙草的西元1889年,維吉尼亞煙草已經發展成煙品的主要基礎材料,而且由於加工的方式不同,這種煙草呈現出各種不同的色澤,從金黃色到深咖啡色都有,這是為何在梵谷的作品裡,那包打開的煙草呈現出深深淺淺的不同色澤的緣故。不過它的切割方式一直都沒有太大的改變,還是以最適合「醣化」的帶狀裁切為主,帶狀裁切幾乎就是維吉尼亞的註冊商標,所以一眼就可以認出煙草品種所屬。

從現有的資料可知,梵谷大約在20歲左右被派駐到英國倫敦工作時開始吸菸,而到1889年為止,他至少有15年的煙齡了,而且梵谷抽煙似乎從來不節制,從他每次採買好幾磅的煙草可知,他的煙草消耗量極大。

梵谷愛用的維吉尼亞煙草,比起其他品種的尼古丁含量相對較低一些[2],但是由於煙草本身的含醣量高的緣故,所以這種煙草自有一種多層次的優雅甜味,尤其是自然熟成的維吉尼亞煙草更是上品。但是由於美洲的維吉尼亞煙草產量很大,所以儘管這是很優良的煙草,但是價格相對來說便宜很多,算是物美價廉的煙草種屬。因此,許多老饕客都愛用這種煙草,看來梵谷也不例外。

梵谷用一包煙草、一支煙斗來代表自己,可見得吸菸對他來說有多麼重要。他大量地攝取尼古丁用以提神,對常熬夜畫畫的畫家而言似乎已成為日常生活的一部份。「一包煙草與一支煙斗,這兩者加起來可以是什麼?」這個問題對梵谷來說答案很簡單,它就是梵谷本人的自畫像,一個老煙民、老斗客的最佳寫照。

 

 


[1] 另一張〈高更的椅子〉尺寸略小(90.5x72.5),研判可能是因為重新裝裱所以略有裁切所造成的。

[2] 維吉尼亞煙草由於成長快速所以尼古丁含量較低,但是同樣品種的煙草種植在不同氣候環境會有不同差異,一般來說越冷的地區、越貧脊的地區,煙草的尼古丁含量越高,反之則越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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