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g邱建一 // 蠹魚的第一千種死法！

酒神的誕生與「胚胎預存」說 

邱建一2010.7.8.

希臘化時期，紅底黑繪陶罐，〈奧林帕斯諸神〉。

在正中間斜躺在長餐椅上的宙斯，大腿中正在哺育著酒神。

16世紀的瑞士裔德國籍醫師何罕海恩(Bombastus von Hohenheim)，曾宣稱他親眼目睹過人類細胞的成長過程。在他的著作中對於如何「培育」一個新生的人有以下的描述：

「讓男人的精子在葫蘆形的玻璃瓶中腐爛…。或者，只要將精子與馬糞一起封存在玻璃瓶中四十天，或是更長久一點，等到精子開始成長，出現移動的狀況。…之後它即能初具人體的雛形，但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呈現出透明而無身體的樣子。現在，經過這個步驟，如果每天都有人血的滋養，四十週之後，它就會成為一個真正活生生的嬰兒，和女人所分娩的嬰兒一樣，具有所有的器官。」

這在21世紀的現代人看起來，這位著名的德國醫師何罕海恩的理論真是怪異到極點，將精子放到玻璃瓶中小心培育，就能重新「長出」一個完整的人，簡直是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但是更怪異的事還在後頭，據說這位醫師在臨死之前，自己動手把自己的陰莖割了下來，並把它切成一片片，之後把切片的陰莖埋在他親手調配的「肥料」裡頭培育，目的是想要讓他自己在死亡後再度復活成為一個青年人，至於為何仔細地將陰莖切片的理由，據說這樣可以充分得浸漬，並且以最大面積吸收到珍貴的養料。

而這段經過縝密計畫的復活手術，到最後卻有了不幸的結局，他忠心卻愚蠢的僕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要尋找肥料為春天的花園施肥，結果不小心太早打開了何罕海恩用來復育自己的肥料堆（依據何罕海恩自己的說法，復育一個人要40週的時間），結果這位堅信自己能夠再度復活的醫師沒有再一次的活了過來，只留下一些塵土而已！

而整件事情最令當時的人感到遺憾的是，由於何罕海恩醫師堅信自己會再度復活，再加上他把「肥料」視為最高的業務機密，並且一直都認為這份配方將為他帶來巨大的商業利益，所以並沒有留下這份「肥料」配方的內容記載，隨著他的死亡，16世紀的人再也無法複製這份想必人人都需要的祕密肥料配方，自此除了上帝可以賦予生命之外，人類又再一次錯失扮演上帝的機會。

依據16世紀的某些看法，何罕海恩醫師的死亡純粹是意外，因為有了這份著名的肥料的加持，他理應是可以復活的，但由於粗心愚蠢的僕人笨手笨腳地打開了不該打開的肥料堆，導致這位著名的醫師意外死亡。

或許大部份的讀者看到這裡，會連聲驚呼這太荒謬了，哪有醫師會做這樣的事呢？他必然是一個滿嘴胡謅的江湖術士…！

但實際上的情況是這個子的，這位叫做何罕海恩的醫師不但非常有名，而且非常的科學。他是第一個提出證據證明疾病並非由於人類身上的體液的失調所引起的，而是來自於外來力量的介入，雖然在他的時代裡還沒有辦法證明有細菌的存在，但他非常肯定這些外來的力量就是疾病的來源，而且只要對症下藥剷除這些外來力量，疾病自然就可以不藥而癒。何罕海恩不是一個江湖術士，事實上他是現代醫學的先驅始祖之一。只是他對於精子的看法採取了「胚胎預存」的想法而已。

胚胎預存的主張是基於17世紀以前對於人類生育奧祕的共同看法，當時的人都認為精子本身就是一個完整的胚胎，至於女性的子宮只是提供了這個預存胚胎的精子一個足以成長的容器而已。所以，只要提供相等於女性子宮的養份來源，已經預存胚胎的精子自然可以成長茁壯，再度發育為一個完整的人。

何罕海恩醫師意外失傳的肥料，就是模仿女性子宮環境的養料。所以他窮極一生之力所創造出來的肥料，對於當時堅信胚胎預存的人來說，具有非凡的價值與意義，配方的失傳也令人扼腕再三！

這種胚胎預存的說法究竟起源於何時？我們現今大致知道，大約在希臘起源時的西元前第10世紀，它就已經同步誕生。現今許多被保存下來的希臘戲劇作品裡也都還找得到類似的說法，詩人埃斯庫羅斯(Aeschylus)這樣說：

「母親不是真正的生命源頭，

我們稱她母親，其實她倒像個保姆。

種子播種在田畦中，

播種者是父親，也是真正的父母，

女人負責照顧日漸成長的植物。」

埃斯庫羅斯委婉地使用了播種來描述女性受孕的過程，但他強調父親才是直正的父母，至於女性只是負責暫時看管照顧的保姆而已。這種說法，其實就是古希臘時期的胚胎預存理論：人類生殖行為在男性的精子中就已經完滿達成，女性只是一個暫存的容器而已。至於亞里斯多德也有類似的說法，他將男人比喻為木匠，女人是木頭，而小孩是木匠從木頭中製造出來的。

在希臘神話中，酒神戴奧尼索斯(Dionysos)的誕生過程也是胚胎預存的另一種展現方式。

根據神話：酒神的父親是天神宙斯(Zeus)、母親是凡間美女塞墨勒(Semele)；天后赫拉(Hera)無意間得知宙斯又與其他的女子胡攪瞎搞之後，她出自於忌妒而誘騙塞墨勒，要她去看看宙斯的原形。按照神話的說法，宙斯不可以以神的樣貌出現在人的面前，因為祂手上握著一把名為「瑪莎拉蒂」(Maserati)的三叉戟，如果祂出現在人的面前的話，三叉戟會放出閃電出來，把人給電死、打死！

塞墨勒為了想看看宙斯原來的樣貌（宙斯當時變身為英俊的王子，與塞墨勒同居在一起。）所以天天纏著宙斯要求祂現出原形。後來宙斯終於擰不過塞墨勒的要求，當祂現出原形的一剎那，塞墨勒雖然看到了宙斯的原形，但同時也被瑪沙拉蒂發出的天雷地火給劈死了！

塞墨勒死亡後，即使身為天神也無可挽回這場悲劇（死亡的世界歸冥神黑地斯(Hedis)掌管，而宙斯與祂是死對頭），傷心的宙斯無計可施，祂只好依據希臘喪禮舉行火葬儀式，準備將塞墨勒火化！

而在火化柴堆點火的一瞬間，宙斯突然聽到已經死亡的塞墨勒的肚子裡發出嬰兒的哭泣聲，宙斯急忙撥開已經點燃的柴火堆，把耳朵附在塞墨勒的肚子上仔細聆聽，祂發現她確實已經懷孕。宙斯只好當場剖開塞墨勒的肚子，將還沒有成形的胎兒拿了出來，宙斯發現小胎兒還沒有成形急需要母親子宮的哺育，但塞墨勒已經死了，哪來的子宮？所以，宙斯急中生智，祂當場將自己右邊的大腿剖了開來，並且將這個小胎兒塞了進去，小胎兒就在宙斯的大腿中長大成形，他再也不需要母親的子宮，並且由宙斯的大腿裡的血管取得了他所需要的養料。

這個在宙斯的大腿中成長的小胎兒，就是日後的酒神。這位神衹希臘人叫祂「戴奧尼索斯」，羅馬人叫祂「巴卡斯」(Bacchus)，巴卡斯的拉丁文原意就是「跛腳的人」，誰跛腳？當然不是酒神跛腳，而是以自己的大腿替代塞墨勒子宮的天神宙斯。

酒神的誕生故事，在本質上就是古代的「胚胎預存」的某種原始說法。希臘羅馬神話通常都以「半人半神」的英雄祖先們開始敘述起，這些遠古的英雄們雖然是半人半神（他們的父親通常都是宙斯），神性來自於父系的遺傳，而人性來自於母系，但是他們值得被記述的理由，是因為神性大過於人性，所以才能成其傳奇性。

以酒神故事為例，塞墨勒的子宮只是提供給胎兒一個供應養分的場所而已，宙斯的大腿替代了塞墨勒的子宮，酒神依然可以在這樣的環境裡成長。酒神長大之後負責掌管葡萄酒，羅馬人認為這是來自於酒神在宙斯大腿裡成長時，由宙斯的血管來替代塞墨勒的臍帶，紅色的葡萄酒如同血液一般的顏色，而啜飲一口葡萄酒如同飲下宙斯的血液一般，具有神性的傳承意義；至於葡萄藤蔓被折斷時流出乳白色的汁液，這就像是賦予酒神生命的宙斯精液一般。

酒神誕生的過程與母親塞墨勒幾乎沒有任何聯繫，父系的宙斯所提供的精液才是賜予酒神生命的真正來源。因為希臘/羅馬人認為既然胚胎已經預存在精子當中，所以「母親不是真正的生命源頭，我們稱她母親，其實她倒像個保姆。」埃斯庫羅斯如是說！

附圖： 

卡拉瓦喬，（上）約1613年，〈醉酒的酒神〉。（下）約1594-1596年，〈少年酒神〉。